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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周威信勢如瘋虎,喝道:「賊瞎子,有你沒我!」時起地下鐵鞭,使一招「呼延十八鞭」的「橫掃千軍」,向那瞎子橫砸過來。那瞎子竟不閃避,提起鴛鴦長刀,向前一刺,但說也奇怪,這一刺既非刺向鐵鞭,也不是刺向周威信胸口,確是刺在包袱中的刀鞘之內,跟著連刀帶鞘橫砸而至。他竟將刀鞘當作鐵鞭使,而招數一模一樣,也是「呼延十八鞭」中的「橫掃千軍」,刀鞘在鐵鞭上一格,周威信這一條十六斤重的鐵鞭登時被攔在半空,再也砸不下分毫,是否「鐵鞭鎮八方」,大有商量餘地。一刀一邊略一相持,呼的一聲響,那鐵鞭竟已被那瞎子的內勁震得脫手飛出,這一招「鐵鞭飛八方」使出來,周威信虎口破裂,滿掌是血。那瞎子白眼一翻,冷笑道:「呼延十八鞭最後一招,你沒學會吧?」

  周威信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,「呼延十八鞭」雖然號稱十八鞭,但傳世的只有十七招,他師父曾道,最後一招叫做「一邊斷十槍」,當年北宋大將呼延讚受敵人圍攻,曾以一根鋼鞭震斷十條長槍,這一路鞭法,不論招數,單憑內力,當世只有他師伯有此神功。周威信從未見過師伯,只知他是清廷侍衛,「大內七大高手」之首,向來深居禁宮,從不出外,因此始終無緣拜見。這時心念一動,顫聲道:「你......你老人家姓卓?」那瞎子道:「不錯。」周威信驚喜交集,拜伏在地,說道:「弟子周威信,叩見卓師伯。」

  那老瞎子微微一笑,道:「虧得你知道世上還有個卓天雄。」周威信道:「師父在日,常稱道師伯的神威。弟子未識師伯,剛才多有冒犯。江湖上有言道:『有緣千里來相會,無緣對面不相逢。』不知師伯幾時從北京出來的?」卓天雄微笑道:「皇上派我來接你的啊。」周威信又是惶恐,又是喜歡,道:「若不是師伯伸手相援,這對鴛鴦刀只怕要落入匪徒手中了。」卓天雄道:「皇上明見萬里,早料到這對刀上京時會出亂子。你一離西安,我便跟在鏢隊後面啦。你晚上睡著時,口中直嚷些什麼啊?」周威信面紅過耳,囁囁著說不出話來,心道:「師伯一路囁著我們鏢隊,連我夜裡說夢話也給聽去了,我卻絲毫不覺,倘若不是師伯而是想盜寶刀的大盜,我這條小命還在麼?江湖上有言道:『萬事不由人計較,一生都是命安排。』」

  卓天雄道:「你的夥計們膽子都小著點兒,這會兒也不知躲到了那兒。你去叫叫齊,咱們一塊兒趕路吧。」周威信連聲稱是。卓天雄舉起那對刀來,略一拂拭,只覺一股寒氣,直逼眉目,不禁叫道:「好刀!」

  周威信正要出林,呼聽左邊一人叫道!「餵,姓卓的,乖乖的便解開我穴道,咱們好好來鬥一場。」另一女子道:「你乘人不備,出手點穴,算是那一門子的英雄好漢?」卓天雄轉過頭去,但見林玉龍、任飛燕夫婦各舉半截斷刀,作勢欲砍,苦在全身動彈不得,空自發狠。卓天雄伸指在短刀上一彈,錚的一響,聲若龍吟,悠悠不絕,說道:「不論你有多少匪徒,來一個,擒一個,來兩個,捉一雙。」轉頭向蕭中慧道:「小姑娘,你也隨我進京走一遭,去瞧瞧京城的花花世界吧。」

  蕭中慧大急,叫道:「快放了我,你再不放我,要叫你後悔無窮。」卓天雄哈哈大笑,道:「這麼說,我更加不能放你了,且瞧瞧你怎地使我後悔無窮。」蕭中慧暗運內氣,想衝開腿上被點的穴道,但一股內氣到腰間便自回上,心中越是焦急,越覺全身酸麻,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,一張俏臉脹得通紅,淚水在眼中滾來滾去,便欲奪眶而出。

  呼聽得林外一人縱聲長吟:「天子重英豪,文章教爾曹,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……」高吟聲中,一人走進林來。蕭中慧一看,正是昨晚在客店中見到的那個少年書生袁冠南,自己這副窘狀又多了一人瞧見,更是難受,心中一急,眼淚便如珍珠斷線般滾了下來。

  卓天雄手按鴛鴦雙刀,厲聲道:「姓袁的,這對刀便在這裡,有本事不妨來拿了去。你裝腔作勢,瞞得了別人,可乘早別在卓天雄眼前現世。」說著雙刀平平一擊,錚的一響,聲振林梢。

  袁冠南右手提著一枝毛筆,左手平持一只墨盒,說道:「在下詩興忽來,意欲在樹上題詩一首,閣下大呼小叫,未免掃人清興。」說著東張西望,尋覓題詩之處。卓天雄早瞧出他身有武功,見他如此好整以暇,倒也不敢輕敵,當下將雙刀還入刀鞘,交給周威信,鐵棒一頓,喝道:「你要題詩,便題在我瞎子的長衫上吧!」說著揮動鐵棒,往袁冠南腦後擊去。

  蕭中慧情不自禁,脫口而出的叫道:「別打!」她見袁冠南文謅謅的手無縛雞之力,這一棒打上去,還不將他砸得腦漿迸裂?那知袁冠南頭一低,叫聲:「啊喲!」從鐵棒下鑽了過去,說道:「姑娘叫你別打,你怎地不聽話?」

  卓天雄回過鐵棒,平腰橫掃。袁冠南撲地向前一跌,鐵棒剛好從頭頂掠過。卓天雄喝道:「這一下不錯!」左手成掌劈出。袁冠南含胸沉肩,毛筆在墨盒中一醮,往他手腕上點去。兩人數招一過,蕭中慧暗暗驚異:「這書生原來有一身武功,這一次我可走了眼啦。」但見他身形飄動,東閃西避,卓天雄的鐵棒始終打不到他身上。蕭中慧暗自禱祝:「老天爺生眼睛,保佑這書生得勝,讓他助我脫困。」

  林玉龍喝採道:「秀才相公,瞧不出你武功還這樣強,快殺了這瞎子,解開我們的穴道。」任飛燕道:「你這不是一廂情願麼?我瞧這小秀才未必便是老瞎子的對手。」林玉龍喝道:「臭婆娘,盡說不吉利的話,你懂得什麼?」任飛燕道:「嘿,我瞧得見他們動手,你瞧見麼?」原來她面對卓袁二人,林玉龍卻是背向。林玉龍道:「瞧得見便又怎地?我聽那瞎子的鐵棒亂飛,一味呼呼風響,全不管事。」任飛燕啐了一口,道:「不管事,不管事!哼,他可點得你動彈不得。」林玉龍道:「那你呢?你倒動給我瞧瞧!」兩人你一言,我一語,越吵越兇,苦於身子轉動不得,否則早又拳腳交加起來。任飛燕氣忿不過,一口唾沫向丈夫吐了過去。夫妻倆你一口,我一口,相互吐得滿頭滿臉都是唾沫。

  蕭中慧見他夫妻身在危難之中,兀自不停吵鬧,又是好氣,又是好笑,斜目在瞧袁卓二人時,不由得芳心暗驚,但見袁冠南不住倒退,似乎已非卓天雄的敵手,心道:「但願他這是裝腔作勢,故意戲弄那老瞎子,其實並非如此!」

  可是事與願違,卓天雄的武功,實在比袁冠南高得太多。初時卓天雄見他以毛筆與墨盒作武器,心想他如此有恃無恐,定有驚人藝業,因而小心翼翼,不敢強攻,待得試了幾招,見他身法雖快,終究不免稚嫩,而毛筆的招數之中更無異狀,當下鐵棒橫掃直砸,使出「呼延十八鞭」中的精妙家數來。袁冠南沒料到竟會遇上如此厲害的對手,手中又無武器,立時左支右絀,迭遇險著,不由得暗暗叫苦:「我忒也托大,把這假瞎子瞧得小了,那知他竟是這等的硬手?」眼見鐵棒斜斜砸來,忙縮肩閃避。卓天雄叫聲:「躺下!」鐵棒翻起,打中了袁冠南左腿。蕭中慧心中砰的一跳,叫道:「啊喲!」

  袁冠南強自支撐,腳步略一踉蹌,退出三步,卻不跌倒,知道今日之事兇險萬狀,腿上既已受傷,便欲全身退走,亦已不能,情急智生,叫道:「好啊!小爺有好生之德,不願用這『腐骨穿心膏』。你既無禮,說不得,只好叫你嘗嘗滋味。」說著將毛筆在墨盒中醮得飽飽的,提筆往卓天雄臉上抹去。卓天雄聽得「腐骨穿心膏」五字,吃了一驚,叫道:「且住!五毒聖姑是你何人?」

  原來五毒聖姑是貴州安香堡出名的女魔頭,武林中聞名喪膽,她所使的毒藥之中,尤以「腐骨穿心膏」最為馳名,據說只要肌膚略沾半分,十二個時辰爛肉見骨,廿四個時辰毒血攻心,天下無藥可救。袁冠南數年前曾聽人說過,當時也不在意,這時被卓天雄逼得無法,隨口說了出來,只見他一聽之下,立時臉色大變,心下暗喜,說道:「五毒聖姑是我姑母,你問她怎的?」卓天雄將信將疑,說道:「既是如此,我也不來難為你,快快給我走吧。」袁冠南冷笑道:「你打了我一棒,難道就此了局?」說著走上兩步。卓天雄望著他左手所端的墨盒,如見蛇蠍,心想:「毛筆墨盒原本不能用作兵器,他如此和我相鬥,其中定有古怪。」見他向前,不自禁的退了兩步。他那知袁冠南倜儻自喜,仗著武功了得,往往空手致勝,手拿筆墨,只不過意示以暇,今日撞到卓天雄如此扎手的人物,心中其實早在叫苦不迭,不知幾十遍的在自罵該死了。

  袁冠南又走上兩步,說道:「我姑母武功不怎樣,也不過會配制一些兒毒藥,你又何必嚇成這個樣子?」見卓天雄遲遲疑疑的又退了一步,突然轉身,向左一閃,欺到周威信身畔,提起毛筆,便往他雙眼抹去。周威信大駭,舉臂來格。袁冠南手肘一撞,墨盒交在右手,左手探出,已將鴛鴦刀搶了過來。卓天雄大吃一驚,心想皇上命我來迎接寶刀進京,如給這小子奪去,那是多大的罪名?縱然要冒犯五毒聖姑,可也說不得了,當下飛身來搶,右掌斜劈袁冠南肩頭,左手五指成爪,往鴛鴦雙刀抓落。

  袁冠南早已防到這一著,自知硬搶硬奪,必敗無疑,提起毛筆,對準他左手一抹,跟著便哈哈大笑。卓天雄猛覺手臂上一涼,一驚之下,只見手臂上已被濃濃的抹了一大條墨痕,從前聽人家說五毒聖姑如何害人慘死的話,瞬時間在腦中閃過,不由得全身大震。他五根手指雖已踫到了鴛鴦刀的刀鞘,竟是抓不下去,一呆之下,越想越怕,大叫一聲,飛奔出林。周威信見師伯尚且如此,那裡還趕逗留,跟在卓天雄後面,衝了出去。

  袁冠南暗叫:「慚愧!」生怕卓天雄察覺真相,重行追來,當下不敢再林中多耽,拿起鴛鴦雙刀,轉身便行。林玉龍叫道:「餵,小秀才,你怎地不給我們解開穴道?」袁冠南道:「過了六個時辰,穴道自解。」蕭中慧大急,叫道:「再等六個時辰,人也死了。」袁冠南笑道:「別心急,死不了!」蕭中慧嗔道:「好,壞書生!下次你別撞在我手裡。」袁冠南想起卓天雄棒擊自己之時,這姑娘曾出言阻止,良心倒好,但她三人顯然也是為了鴛鴦刀而來,若是給他們解開穴道,只怕又起枝節,微一沉吟,從地下撿起兩塊小石子,右手揮動,兩塊石子飛出,分擊林任夫婦的穴道,雖然相隔數丈,認穴之準,仍是不爽分毫。

  林任夫婦各自積著滿腔怒火,穴道一解,提著半截單刀,立時乒乒乓乓的打了起來。袁冠南又是一枚石子擲出,正是蕭中慧腰間的「京門穴」。蕭中慧「啊」的一聲,從馬上倒摔下來,橫臥在地,雙目緊閉,一動也不動了。袁冠南吃了一驚,自忖這枚石子並未打錯穴道,如何竟會傷了她?忙走近身去,彎腰看時,只見她臉色有異,似乎呼吸也沒有了。袁冠南這一下更是心驚,伸手去探她鼻息。蕭中慧突然大叫一聲,翻身躍起,從他手中搶過了短刃的鴦刀。袁冠南出其不意,一驚之下,「啊腰」一聲,那刀已給她搶去。蕭中慧知他武功勝過自己,偷襲得手,不敢再轉長刀的念頭,格格一笑,轉身便逃。

  林玉龍叫道:「啊,鴛鴦刀!」任飛燕從地下抱起孩子,叫道:「快追!」兩人向蕭中慧追去。袁冠南罵道:「好丫頭,恩將仇報!」提氣急追,但他左腿中了卓天雄一棒,傷勢大是不輕,一蹺一拐,輕功只剩五成,眼見蕭林任三人向西北荒山急馳而去,竟是追趕不上,但想鴛鴦刀少了一把,不能成其鴛鴦,腿上雖痛,仍是窮追不捨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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